易学习站在台阶上，不断在思考。他深知，此刻任何的尤豫或退缩，不仅会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更会将支持他的领导和背后的百万吕州市民置于极其被动的境地。愤怒可以理解，但原则绝不能交易；诉求可以倾听，但底线绝不能突破。

他一边用坚定的话语回应着下方的质疑，一边用眼角馀光迅速扫视现场，看看到底是谁组织的，旁边的公安侦查人员也是便装进去查找背后组织者。

时近中午，阳光变得毒辣，聚集的人群情绪在高温烘烤下更容易失控。一些老人和妇女已经开始出现体力不支的迹象。绝不能演变成流血事件，这是易学习脑中紧绷的红线。

他侧过头，对身旁脸色发白的常务副市长低声地吩咐：“立刻做几件事：第一，通知市公安局，增派警力，在外围设立疏导区和控制区，只许出不许进，避免更多人聚集，但绝对不允许与群众发生任何肢体冲突，重点是维持秩序，防止踩踏和过激行为。第二，通知市政府办公室，立即调拨饮用水、面包、人丹、十滴水等防暑物资，还有帐篷、电风扇，马上运到现场，设立临时休息点，优先保障老人、妇女和孩子。第三，联系市人民医院，派应急医疗队待命，准备好救护车。第四，通知交通部门，配合公安在通往省城和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主要路口设临时检查点，进行交通疏导和安全检查，耐心劝返意图集体赴省进京的人员，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讲明利害关系，内核是劝解，不是拦截，更不是对抗。”

常务副市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易学习在如此重压之下还能思路清淅地部署这些细致入微的保障工作。“易组长，这…这岂不是显得我们理亏，在讨好他们？”

“这不是讨好！”易学习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责任！我们的对手是赵瑞龙和他背后的人，不是这些被煽惑利用的商户和百姓！他们也是受害者。出了问题，伤亡的是老百姓，担责的是我们！立刻去办！”

“是！”常务副市长不再尤豫，赶紧转身去安排。

易学习重新面向人群，提高了音量：“各位乡亲，我易学习说话算话！问题一定要解决，但绝不是用你们的安全和健康来换！我已经让人调了水、食物和防暑物资过来，天气热，大家不要激动，保重身体最重要！有什么诉求，可以派代表进来谈，我们市政府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但围堵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番话一出，底下的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和议论。有人依旧骂骂咧咧，认为这是缓兵之计；但也有人确实又渴又累，尤其是看到工作人员真的开始快速搭建帐篷、搬运矿泉水时，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极端对立的氛围，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利用这个间隙，易学习快步退回大楼内，立刻拨通了陈立言的电话。

“常务，情况就是这样。人群暂时被稳住了，但我估计赵瑞龙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肯定还有动作。”易学习言简意赅地汇报了现场情况和他的应急部署。

电话那头的陈立言沉默了几秒钟，显然也在快速权衡。他听到了背景音里的嘈杂，也能想象到易学习面临的巨大压力。“你做得对！稳定是第一位的，绝对不能发生恶性事件！省委这边我已经初步汇报，瑞金书记和国富同志的意思是，依法依规，底线不能破，但要极力避免矛盾激化。”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学习同志，你给我的初步报告我看了。京华大学的最终检测结论出来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重金属和有机污染物严重超标，尤其是地下水的渗透污染，已经不是增加污水处理设备能解决的了。专家组的意见很一致。”

“那就必须彻底拆除，对污染土壤和地下水进行系统性修复。”易学习接过了话，“我知道，这才是根治的办法。但代价巨大，阻力也会是空前的。”

“所以，这件事必须办成铁案！”陈立言的声音斩钉截铁，“光我们内部知道不行！你现在，立刻，马上做两件事：第一，以美食城污染整治工作组的名义，紧急召集省市所有主要媒体、还有驻吕州的中央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把京华大学和最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报告全文公布！用最直观的数据和专家解读，告诉全社会污染的严重性和紧迫性！我们要抢在赵瑞龙他们混肴视听、操纵舆论之前，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关停、乃至准备拆除，不是针对谁，而是为了生存，是迫不得已！”

“第二，”陈立言继续部署，“你亲自联系赵瑞龙！不是请他，是通知他！明确告诉他，基于无可辩驳的科学检测证据，美食城项目存在重大环境违法违规行为，必须承担全部责任！让他立刻回吕州，谈判商户的赔偿和安置问题！原则就按你刚才说的：第一，他赵瑞龙和美食城管理公司，必须无条件退还所有商户的押金和预交的本月租金；第二，鉴于他的项目违规是造成一切损失的根源，他必须拿出真金白银，赔偿商户的营业损失、员工安置费用、以及搬迁到新场地的过渡期装修和租金补贴！如果他拒不承担，那就通过法律程序强制执行，同时将他公司列入严重失信名单，并向社会公告！”

“我明白！”易学习感到一股力量从电话那端传来，“新闻发布会我马上安排。赵瑞龙那边，我亲自给他打电话，谅他不敢不回！”

“很好！”陈立言最后强调，“记住，学习同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省委省政府有支持你的声音，更有维护公平正义的决心！大胆去干，不能因为省常委会出现不同声音就畏手畏脚。但务必谨慎，每一步都要合法合规，尤其是现场，绝不能出乱子，最内核不能出现任何伤亡情况，我马上通知祁同伟带队过来支持你！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挂了电话，易学习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千斤重，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淅。他立刻叫来政府办主任和宣传部长，紧急布置新闻发布会事宜，要求一小时内务必通知到所有重要媒体，两小时后准时召开。同时，他找出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拨通了赵瑞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赵瑞龙懒洋洋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哟，易大市长？哦不对，听说您昨天刚被停职了？怎么还有闲心给我打电话？是为您家门口那些群众的事儿？这可不好办啊，群众意见很大嘛”

易学习强压着怒火，冷冷地打断他：“赵瑞龙，我没空跟你耍嘴皮子。京华大学和国家级检测机构的最终报告已经出来了，月牙湖土壤和地下水因你的美食城遭受毁灭性污染，指标超标数百倍，致癌物含量惊人。专家结论：无法治理，必须彻底拆除并进行生态修复。”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一窒。

易学习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第一，立刻滚回吕州！第二，你作为责任主体，必须无条件退还所有商户押金和租金！第三，你必须全额赔偿商户所有损失包括搬迁、装修、停业损失！这是市政府的要求，也是底线！”

“易学习！你吓唬谁呢？！”赵瑞龙的声音明显有些色厉内荏，“拆我的城？赔钱？你做梦！你知道这项目背后可不是我一个人，吕州一半二代都在里面，你是在和吕州官场作对。还有美食城和我没关系，我现在香江回不去，而且法人代表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说我是老板，小心我让律师起诉你诬告。”

“我不管背后是谁！”易学习厉声喝道，“我只知道，吕州几百万老百姓的命，比天大！报告我会在两小时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向全国公布！你如果不回来承担责任，后果自负！到时候，等着你的就不只是赔偿问题，而是法律的严惩！你好自为之！”

说完，易学习根本不给赵瑞龙反驳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虽然得到了物资补给但依然聚集不散的人群，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方仿佛能看见那一片寂静无声却被严重污染的土地。

两小时后，吕州市政府新闻发布厅。

灯光闪铄，易学习站在发布台前，身后是巨大的显示屏，上面展示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检测数据图表和污染现场照片。他面容沉静，眼神坚毅，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向全场记者和通过直播关注着这一切的市民，一字一句地宣读着那份沉甸甸的检测报告，宣布着那个艰难却必要的决定。

风暴，已然全面升级。但这一次，易学习手中握着的，是事实和科学，是民心和大义。

新闻发布会现场，易学习沉稳有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每一个字都象重锤敲在在场记者的心上，也通过直播信号，敲击着无数守在电视机前、计算机前的吕州市民。

巨大的显示屏上，一张张色彩斑驳却又触目惊心的图表、一组组冰冷残酷的超标数据、一幅幅浑浊污水直排月牙湖的特写照片，构成了无声却最震撼的控诉。

京华大学环境学院院长、国内权威的水质专家亲自到场，用最通俗易懂又最严谨科学的语言，解释了污染的严重性、复杂性和不可逆性。

“综上所述，月牙湖美食城局域的污染物浓度，尤其是重金属和难降解有机化合物，已远超环境容量的极限。其污染不仅存在于地表水，更已深入渗透至地下水系，形成了持续的污染源。根据仿真和评估，依靠目前技术进行原位修复的可能性为零。

最彻底，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彻底拆除污染源，并对受污染土壤和地下水进行封闭式、专业化的清运和处理”

专家的话一锤定音，彻底粉碎了任何“边生产边治理”的幻想。

易学习接过话头，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震惊的记者们，神情凝重而坦诚：“我知道，这个决定对美食城的经营户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生活困难。对此，我和市政府感同身受，并且负有未能及早发现和彻底阻止这一切的责任。但是，正视问题、彻底解决问题，才是对历史、对人民、也包括对各位经营户最终极的负责！”

他略微提高了声调：“因此，我代表吕州市美食城污染问题专项工作组郑重宣布：第一，月牙湖美食城立即予以永久性关停，并激活拆除程序；第二，市政府将成立专门善后工作组，一对一协助商户处理赔偿、安置问题；第三，我们将依据相关法律法规，严肃追究造成此次严重环境污染事件的相关企业和个人的法律与经济责任！所有退赔、补偿款项，必须由责任方足额承担！”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炸开了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

“易组长，您刚才说追究责任方，是否特指美食城公司，听说美食城公司后面有前省委书记赵立春公子身影？”

“拆除和生态修复的巨额费用由谁承担？财政资金吗？”

“商户的具体补偿标准是什么？如何保证美食城方面会支付？”

“您本人正处于被调查期间，如此强硬地推动拆除，是否担心被解读为转移视线或报复？”

易学习沉着地应对着每一个尖锐的问题，不回避、不推诿，始终将焦点锁定在污染事实和解决方案上。他深知，这场发布会是关键一役，必须将真相钉死在舆论的聚光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