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林建军就揣着叠得整齐的手写租约，往隔壁弄堂去，顺便从堂口修鞋铺那边绕了一圈。

铺门还没卸板，门框上挂着的“修鞋”木牌褪得发白，门口堆着半筐旧鞋钉、一把木柄开裂的皮锤，还有几卷用剩的粗线。

都是老鞋匠留下的家当，透着股经年的烟火气。

来到张大爷家。

“张大爷，我来了。”林建军敲了敲门板，里面传来烟袋锅“吧嗒”的声响，张大爷掀开门帘探出头：“建军啊，快进来。”

街坊们听说林建军要租那间修鞋铺开馆子，都围过来看热闹。

王阿婆拎着菜篮站在最前面：“老张，你可别亏了建军，这孩子实在，以后你想吃腌笃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李大爷也跟着帮腔：“是啊，建军家的菜香，租给他，咱弄堂也多个正经吃饭的地儿。”

林建军把租约递过去，纸上用毛笔写得工整：“今租张大爷 xx弄 xx号修鞋铺，月租三十元，半年一付，租期一年……”

张大爷戴着老花镜，手指顺着字迹划，看到“月租三十元”时，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烟袋锅悬在嘴边没敢叼。

“咋了张大爷？”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对劲。

张大爷放下租约，搓了搓手，脸有点红：“建军啊，这……这房租，怕是得改改。”

“改？咋改？”赵桂英跟在后面，一听这话急了，赶紧凑过来，“昨天不是说好了三十吗？咱还交了十块定金呢！”

周围的街坊也炸了锅：“老张，你这是坐地起价啊！”

“建军刚拿到执照，正等着开店呢，哪能临时变卦？”

张大爷被说得头更低了，烟袋锅的铜嘴蹭着衣襟，声音也小了：“不是我要涨……是昨天我儿子回来了，他说现在个体户火得很，这铺子不愁租，让我……让我涨到四十块一个月。”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十块定金，往林建军手里塞，“要是你不同意，这定金我退你，算我对不住你。”

赵桂英一把拉住林建军的衣角，声音发颤：“四十块？太贵了！咱一个月盈利才多少？再找别的铺子吧，别在这受气！”

林国强也皱着眉，蹲在旁边没说话，手里的烟卷烧到了滤嘴都没察觉。

四十块月租，几乎是家里好几天的利润，确实扛不住。

林建军却没接定金，反而按住张大爷的手，笑着问：“张大爷，您儿子是不是还没工作？”

林建军这时候想起来，早就听王阿婆说，张大爷儿子待业在家，啃老不上进。

张大爷愣了愣，眼里的为难更重了：“可不是嘛！都待业大半年了，天天在家，昨天还跟我吵，说我不会算帐……”

话没说完，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涨房租，可架不住他闹啊，这定金你还是拿着吧。”

“大爷，您先别急。”林建军把定金推回去，声音稳了稳，“月租我不跟您争，我呢给您三十块，但是咱得签三年长租约，三年内不涨价。另外，我认识汽轮机厂的胡志铭，他管临时工招聘，我帮您儿子问问名额，国营厂的临时工，虽然没编制，但是稳定，还能学门手艺，您看行不？”

这话一出口，不仅张大爷愣住了，连围观的街坊都静了静。

王阿婆先反应过来，拍着手说：“对啊！我儿子那还缺临时工，我咋没想到呢！建军这主意好，既不亏了老张，也没让自己吃亏！”

李大爷也点头：“国营厂的临时工，多少人抢着要呢，我说老张，这可比涨十块房租划算！”

张大爷手里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手都有点抖：“你……你真能帮我儿子找国营厂的临时工？”

他儿子待业这些年，他托了不少人都没成，国营厂的临时工在弄堂里算“体面活”，不仅能挣钱，还能认识厂里的女工，要是能处个对象，更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您放心。”林建军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出胡志铭的电话，“我今天就给胡哥打电话，他跟容总熟，这点忙肯定帮。”他顿了顿，又补充，“要是您儿子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还能转合同工。”

张大爷这下彻底没了尤豫，赶紧把老花镜往额头上一推，抓起桌上的毛笔：“签！现在就签！三年租约，月租三十，我这就改！”

他手抖着把月租一栏填上“三十元”，又在旁边加了句“三年租期内租金不变”，写完还特意按了个红手印，那是他平时按收据用的，这会儿按得格外用力。

赵桂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拉着林建军的骼膊小声说：“还是你有主意，不然这铺子真租不成了。”

街坊们也跟着高兴，有人说：“这下好了，建军能开正经馆子了！”

有人凑过来问：“啥时候开业啊？到时候来捧场！”

林建军笑着应承：“很快，等装修好，一定请大家吃开业饭！”

张大爷把改好的租约递过来，又从里屋翻出个旧红木盒，拿出铺子的钥匙：“这钥匙你先拿着，明天就能动工收拾，我儿子的事，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他看着林建军的眼神，满是感激。

老天眷顾，要是顺利，可就给他解决了两件老大难的事。

林建军接过钥匙，指尖碰到冰凉的铜钥匙环，浑身一激灵。

舒服！

他走到铺子里，空荡的屋子还留着修鞋台的痕迹，地面有点斑驳，却透着股宽敞。

四五十平的空间，够摆四张散桌，再隔出个小单间，后门那边有口井，正好铣切都在外头，再也不用挤在天井里。

“爸，您看这灶台砌在哪好？”林建军指着靠里的墙，“靠玻璃墙砌明厨，街坊能看见里面炒菜，放心。”

林国强凑过去，用脚划了个圈：“得砌两个灶眼，再留个位置放煤炉。”

赵桂英也跟着规划：“靠窗摆两张散桌，门口再摆两张，中间留条过道，客人进出方便。”

小胖跑过来，兴奋地说：“建军哥，我来帮你搬东西！明天我就去废品站找木料！”

正说着，张大爷的儿子张明从弄堂口过来，看见林建军拿着钥匙在铺子里比划，脸有点红，没好意思过来。

张大爷喊他：“明子！过来跟建军道谢，你的工作还是人看建军的面子！”

张明磨磨蹭蹭走过来，挠着头说：“谢……谢谢建军老弟，我以后肯定好好干。”

张明比林建军大了七八岁，这声老弟倒也没什么。

林建军笑了笑：“好好干就行，国营厂规矩多，后面看明哥你自己的了，有困难找胡大哥。”

张明赶紧点头，眼里也有了光，以前他总觉得在家待业没面子，现在有了国营厂的临时工名额，终于能抬得起头了。

回到天井，林国强让老张今晚先回家，自己点了根烟，“我说建军，你算过那间铺子改造需要花多少钱吗？这里的二手桌椅板凳肯定是不能搬过去了，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