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强站在灶台前，手里攥着柄黑铁炒勺，勺沿沾着点浓油赤酱，是刚给鳝丝上的色。

“火候再大点，油得热透才香。”

林建军蹲在旁边递葱姜，看着锅里的鳝丝泛出酱红色，忍不住提醒。

昨天父子俩从河沿捞的鳝鱼，养在井水里吐了一夜泥沙。

今早林国强按儿子说的法子，把鳝鱼冻半硬再去骨，切出来的鳝丝又匀又完整，此刻在油锅里滚过，裹着酱油和黄酒的香味，已经飘出了天井。

林国强往灶里添了块煤，火苗“噼啪”窜高，锅里的油瞬间冒起轻烟。

他手腕一扬，炒勺里的鳝丝翻了个身，浓油赤酱裹得均匀，最后从油罐里舀出一勺猪油，手腕悬在锅上方顿了顿。

以前在红旗饭店做鳝糊，哪敢这么大方放猪油？

可儿子说“要的就是这股子香劲”，他咬咬牙，把滚烫的猪油“滋啦”一声泼在鳝糊上。

猪油遇热的瞬间，一股焦香混着酱香猛地炸开，裹着葱花的翠绿，顺着天井飘出去，绕着弄堂转了圈，连隔壁修鞋铺的老张都探出头往这边瞅。

林国强盯着锅里冒泡的鳝糊，忍不住愣了愣。

油亮的酱色裹着鳝丝，葱花浮在上面，比他在国营饭店做的还象样，他咂咂嘴：“没想到你这法子还真好，我干厨子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冻半硬去骨能这么省事，还这么香。”

“咱做街坊生意，就得实在，料足味才正。”

林建军刚把装鳝糊的粗瓷碗摆好，就听见弄堂口传来王阿婆的大嗓门：“国强！你家这又是做啥好吃的？我家志铭早上上班还念叨，说昨晚梦见你家的香味了！”

话音刚落，王阿婆就领着个穿蓝色卡其布工装的女人走进来，女人手里拎着个印着“东海”字样的人造革手提包，头发梳得整齐，别着个黑色发卡。

“这是百货商店的张会计，”王阿婆拉着女人往灶台凑，“她听说你家做的菜香，特意来尝尝鲜，正好赶上饭点。”

张会计往锅里瞅了眼，鳝糊还冒着热气，香味往鼻子里钻，她笑着说：“林师傅，我在百货店就闻见香味了，顺着味找过来的，您这手艺，看着就地道。”

林国强赶紧盛了碗鳝糊，粗瓷碗沿缺了个小口，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他递过去：“张会计别嫌弃，尝尝咱这家常味。”

张会计接过来，用筷子夹了一筷子鳝丝，刚进嘴眼睛就亮了。

鳝丝嫩得没渣，酱香味里带着点黄酒的醇，还有猪油的焦香，比国营饭店的鳝糊还够味。

她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直点头：“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我们百货店十几个姑娘小伙，天天吃食堂的白菜帮子，清汤寡水的，能不能订你们家的工作餐？”

林建军眼睛一亮，赶紧接话：“张姐放心，每天两荤一素，早上送过去还热乎。您要是方便，粮票、现金结都行，要是忙，我们还能送上门。”

“那太好了！”张会计放下碗，从手提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我们店 12个人，先订 10份试试，每份 5两粮票加 3毛现金，行不？”

“行！”林建军当场应下来，还补充了句，“要是姑娘们有忌口，比如不吃辣，提前说，我让我爸调整。”

张会计笑得更欢了：“就冲你这细致劲，以后我们就定点订你家的！”

说着把粮票和现金先预付了两天的，林国强在旁边看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以前在国营饭店，哪有这么痛快的订单？

现在凭着一碗鳝糊，就拉来了百货店的生意，心里别提多敞亮了。

正说着，弄堂里又传来脚步声，李婶和张婶挎着菜篮子走过来，李婶老远就喊：“桂英！我闻见香味了，是不是做啥好吃的？”

赵桂英正坐在八仙桌旁记帐，见她们来，赶紧起身：“刚做好的响油鳝糊，还有春笋腌笃鲜，快尝尝！”说着盛了两碗腌笃鲜递过去。

李婶喝了口汤，春笋的甜混着筒骨的香，一点不涩，她拍着大腿：“以前总嫌春笋涩，你们家做的咋这么甜？以后我天天来搭伙，省得自己做饭了！”

张婶也跟着点头，尝了口鳝糊，说：“比我上次在红旗饭店吃的还鲜，建军这孩子，真是会琢磨。”

赵桂英笑着把刚记的帐拿给林建军看，帐本上“新增百货店订单 10份，5两粮票+ 3毛/份”的字迹写得格外工整，连标点都标得清楚。

林国强端着刚盛好的鳝糊，给街坊们分着尝，天井里的笑声混着饭菜的香味，比正午的阳光还暖。

张会计吃完饭，拎着空碗准备走，还特意跟林建军说：“明天早上 8点前送过去就行，我在百货店门口等你。”

林建军应下来，送她到弄堂口，正好碰见几个百货店的姑娘下班，张会计指着林建军跟她们说：“以后咱的工作餐就订他家的，比食堂强十倍！”

姑娘们凑过来问：“真有那么好吃？”林建军笑着说：“明天你们尝了就知道，保证不失望。”

回到天井，林国强正收拾灶台，赵桂英把刚收的粮票和现金理整齐，放在铁皮饼干盒里，笑着说：“这又多了 10份订单，以后咱的生意更稳了。”

李婶和张婶还没走，正跟赵桂英打听明天的菜单，说要提前订。

林建军看着满院的热闹，手里攥着张会计留下的订菜单，心里琢磨。

照这样下去，客源肯定能越来越多，离日盈利破三十块的目标也越来越近了。

看来以后也得多整点新花样。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贴的“搭伙登记本”，上面的签名又多了几个，心里暗暗盘算：明天送完百货店的饭，再去周边的小商户问问，说不定还能多订几份，把客源再扩扩。

林国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着他的肩：“别着急，路要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就凭你小子这创新能力，还怕没生意？”

“我还不是想让你和妈能早点退休享福嘛。”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林国强愣了一下，有些哽咽，“随你。”

说着就忽然转过身，蹲到炉边点了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