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是在一阵淡淡的香气中醒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织金绣凤的帐幔顶,身下是触感极佳的云锦软褥,房间内摆设奢华却不失雅致,一应器物皆非凡品。
她稍稍一动,锁骨下的伤口便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凉气。
守在床边的婢女见她醒来,立刻面露喜色:“小姐您醒了!”
那婢女匆匆行了一礼,“您稍等,奴婢这便去禀报。”说着便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一阵环佩轻响与沉稳的脚步声。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女子缓步走进来。
为首的女子身着正红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精细绣着凤凰,栩栩如生,云鬓高耸,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
容貌端庄雍容,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但看向茯苓时,目光却颇为温和。
茯苓心中一惊,立刻认出这便是当朝皇后。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挣扎着便要下床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快躺着,不必多礼。”皇后连忙上前两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目光落在茯苓苍白的面容和裹着厚厚纱布的肩颈处,眼中流露出真切怜惜,“你身上有伤,千万莫要乱动。本宫还要好好感谢你,救了朝华一命。”
茯苓就着皇后的手重新靠回软枕上,闻言连忙垂下眼帘,声音虚弱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徨恐与自责:“皇后娘娘言重了。万万当不起一个谢字。此事……此事本是因臣女而起,是那些贼人冲臣女来的。臣女惊慌失措,胡乱奔逃,竟不慎冲撞了公主凤驾,让公主受此惊吓,实在是臣女的罪过。”
她语气恳切,将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提救驾之功。
皇后在来之前,早已听暗卫和婢女详细回禀了事发经过。
她已知晓那些贼人最初确是冲着这位沉家小姐去的,沉小姐是被迫逃窜至此。
但即便如此,在匕首刺向朝华的瞬间,她能毫不尤豫地用身体去挡,这份勇气也值得称赞。
想到这位沉茯苓小姐在京中的名声,才貌双全,菩萨般的人,常在城外施粥布善,去年南方水患,她更是带头捐出大半私己,带动了京中不少贵女效仿,风评极佳。
皇后看着她苍白却难掩清冷绝尘姿容的脸,受了重伤仍不忘规矩礼数,甚至引咎自责的模样,心中原有的几分疑虑尽消,怜爱之意更浓。
“好孩子,莫要胡说。贼人凶恶,岂是你的过错?你受委屈了。”
皇后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温声安抚道:“你且安心在此养伤,本宫已传了太医署最好的太医,定不会让你留下病根。”
茯苓见皇后神态温和,言语间满是信任与怜惜,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知道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贤名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茯苓想起傅珏和沉知意,皇后对此事震怒,要抓出幕后主使,所以消息还没有泄露。她必须尽快回去,打沉知意一个措手不及。
思及此,茯苓脸上适时露出焦急与担忧,柔声恳求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臣女离家已久,许久不归家,父亲母亲定然忧心如焚。臣女实在不敢再让二老担心。恳请娘娘恩准,允臣女回府吧。”
皇后见她坚持,神色间确是一片孝心关切,虽有些不放心她的伤势,却也不好强留,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本宫便让身边的嬷嬷送你回去。再让太医开好药方,一并带上。”
她转头吩咐身旁一位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官,“云袖,你亲自送沉小姐回尚书府,务必稳妥周全。”
“奴婢遵旨。”云袖姑姑躬敬应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母后,听说她醒了?”
珠帘掀动,一身鹅黄衣裙,娇俏明媚的朝华公主走了进来。
她恰好听到茯苓请求回府的话,立刻跑到床边,拉住茯苓的手,急切道:“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现在就回去?就先寺庙里养着嘛,我要好好谢谢你。”
茯苓微笑着轻轻回握了一下公主的手:“多谢公主挂怀。臣女真的该回去了,以免家中父母牵挂。”
朝华见挽留不住,眼珠一转,立刻道:“那我送你回去,云袖姑姑,我也要去!”
她转向皇后,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母后,就让我去嘛!茯苓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送她回府才显得郑重呀。”
皇后看着女儿,又看看虚弱却目光坚定的茯苓,无奈地笑了笑,终是点了点头:“也罢,便依你。只是不可调皮,要听云袖姑姑的话,送到便回,不可扰了沉尚书和夫人。”
朝华立刻欢喜地应下:“谢谢母后,我一定乖乖的。”
在皇后身边掌事宫女云袖和朝华公主的亲自陪同下,茯苓乘坐着宫中的马车,朝着尚书府驶去。
马车稳稳停在尚书府门前。茯苓隔着帘缝早已看到府门内人影幢幢,气氛紧绷。
她轻轻按住正要起身的朝华公主的手,“殿下,您身份尊贵,此刻不宜直接现身。可否请您稍候片刻?让云袖姑姑先随臣女进去告知父亲母亲。”
若朝华公主此刻下去,这出精心准备的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朝华公主虽性子活泼,却也知事理,立刻明白了茯苓的用意,按捺住性子点了点头:“好,茯苓,我就在这儿在等着。”
茯苓在云袖姑姑的搀扶下,刚踏进尚书府,脚还未站稳,一声怒喝便从响起:“逆女,你还有脸回来!”
沉尚书沉渊面色铁青地站在台阶上,指着茯苓,气得浑身发抖。
他身旁,是眼框通红,楚楚可怜的沉知意,以及面色复杂,站在沉知意身前的傅珏。
茯苓尚未开口,沉知意便怯怯地抽噎道:“父亲息怒,听闻山上有土匪出没,姐姐一个人在山上,这么久才回来,怕是……”
她话说一半,留一半,引人遐想,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茯苓已遭不测,名节尽毁。
沉知意心中实则又恨又急,恨的是陈升那个废物竟然失手没抓住人,急的是沉茯苓居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但无论如何,一个弱女子落入山贼手中,就算逃出,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果然,沉尚书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仿佛已经认定了茯苓失贞,辱没门风:“孽障!你……你竟还有脸回来连累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