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藤市的夜幕再次降临，但此时的氛围与前一天已是天壤之别。市政府广场上的人群已然散去，只留下一些执勤警察和环卫工人在做着最后的清理。

省委招待所内，考察组的周副局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恢复秩序的城市街景，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情况简报。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微微点头的动作，显露出他内心的认可。

“这个祁同伟，”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身后的秘书说，“关键时刻，还是有点子狠劲和决断力的。公安这条线，就需要这样敢下手、能破局的人。”

秘书轻声附和：“是的，周局。绿藤这件事处理得很漂亮，雷厉风行，直接打中了要害。陈省长坐镇指挥，祁厅长一线执行，配合默契。”

“光有狠劲不够，还得有政治智慧。”周副局长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关于祁同伟的考察评估报告，“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收。你看他，抓的是煽风点火的小喽罗和具体经手的贪官，对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大的人物，比如高明远，暂时按兵不动。这是给后面留有馀地，也是避免在考察期间掀起过大的风暴，分寸拿捏得不错。”

他在报告上“处理复杂问题和突发事件能力”一栏，郑重地写下了“表现突出，果断精准，富有成效”的评语

“通知下去，明天上午，考察组与汉东省委交换意见。”周副局长放下笔，做出了决定。

几乎在同一时间，省委常委楼，沙瑞金的办公室。

沙瑞金也刚刚听完陈立言从绿藤打回来的电话汇报，紧绷了一天多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立言省长，辛苦你了！这一仗打得漂亮！不仅迅速平息了事态，更重要的是挖出了根源，找到了证据，为我们下一步彻底解决绿藤问题，甚至深挖长藤资本打开了突破口！”沙瑞金的声音充满了赞赏和欣慰，“你和同伟同志都立了大功！”

电话那头的陈立言声音虽然略带疲惫，但同样透着沉稳：“瑞金书记，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绿藤的问题积弊已久，这次不过是撕开了一个口子。后续的资金发放、群众安抚、以及更深层次的调查，还需要持续跟进。我建议，就让何勇同志带一个专案组留在绿藤，继续深挖拆迁腐败和长藤资本的问题。”

“同意！”沙瑞金立刻拍板，“就让何勇负责！你明天安排好绿藤的后续工作后就回来吧，省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呢。另外，”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考察组那边，明天上午要和我们交换意见了。”

陈立言心领神会：“明白。瑞金书记，绿藤的顺利解决，应该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主动。”

“希望如此。”沙瑞金挂断电话，目光投向窗外。他知道，绿藤的危机暂时化解了，但真正的较量，在明天的考察组意见交换会上，以及随后召开的省委常委会上。那才是决定汉东未来格局的关键战场。

翌日上午，省委会议室。考察组与汉东省委主要领导进行了正式的意见交换。

会议气氛严肃而坦诚。周副局长代表考察组，首先充分肯定了汉东省委近期在维护社会稳定、打击腐败、特别是迅速妥善处理绿藤群体性事件等方面展现出的强大执行力和责任担当。他特别提到了陈立言和祁同伟在处置过程中的“果断决策”和“有效手段”。

这番表态，让沙瑞金、陈立言等人心中稍稍安定。这至少说明，祁同伟在考察组那里的印象分不仅没扣，反而大大增加了。

接着，周副局长话锋一转，也委婉地提出了一些希望和建议，主要集中在“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加强干部队伍的日常监督和管理，防微杜渐”、“处理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等方面。这些都是常规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意见，听起来严厉，实则留下了充分的空间。

最后，周副局长表示：“考察组将会客观、公正、全面地整理考察情况，向中枢进行汇报。相信汉东省委在瑞金同志、立言同志的带领下，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带领汉东省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意见交换会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送走考察组后，沙瑞金立刻召集了紧急常委会。

常委会的气氛与外界的平静截然不同，显得格外凝重。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沙瑞金没有绕圈子，直接通报了绿藤事件的处理结果和考察组的初步意见，然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绿藤的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也充分暴露了我们一些地方领导班子软弱涣散、一些领域监管严重缺失、甚至存在严重腐败问题的现实！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即着手解决！首先，就要从问题最突出的林城、吕州开始，调整加强领导班子抓紧到位！”

他看了一眼组织部长吴春林：“春林同志，你把前期立春同志蕴酿的125名干部调整方案，向大家汇报一下。”

吴春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开始逐一宣读。这份名单冗长而沉闷，一个个名字和拟任职务被念出，但在场的常委们都心知肚明，这份由前任书记赵立春离任前“蕴酿”的、涉及125名干部的庞大调整方案，其命运早已注定。

果然，还没等吴春林念完三分之一，会议室里已经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气氛。名单上的许多人，正如沙瑞金所指出的，在近期林城、吕州的反腐风暴中已然落马，或在绿藤事件处理中被省委、省府联合工作组粘贴了“能力不足”、“应对失当”的标签。这份名单，与其说是调整方案，不如说是一份“问题干部”的墓志铭。

沙瑞金耐心地等吴春林念完最后一个名字，会场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全场，声音沉郁而有力：

“同志们，大家都听到了。这份名单，还是旧时代的思维，旧格局的产物！上面的很多人，现在已经证明了是经不起考验的！有的正在接受调查，有的已经失去了群众的信任，有的根本无力承担新时代改革发展的重任！”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掌重重按在名单上：“如果我们还按照这份名单来执行，那就是对汉东事业极大的不负责任！是对汉东人民的犯罪！”

陈立言适时地接口，语气冷静而务实：“瑞金书记说的没错。绿藤的教训就在眼前，班子不强、干部无能力，小事就会拖大，大事就会拖炸。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能打仗、打胜仗的干部，是能彻底摆脱过去不良风气、一心为公的干部。这份名单，已经严重不符合当前工作的实际需要，更不符合中枢对我们汉东省委的期望和要求。”

他转向组织部长吴春林，语气不容置疑：“春林部长，我的意见是，这份125人的调整方案，立即废止，不再执行！”

沙瑞金立刻跟上，一锤定音：“我同意立言省长的意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份名单，就此作废！组织部要立刻重新梳理全省干部队伍，特别是林城、吕州、绿藤等重灾区，要按照我们刚刚常委会通过的新原则、新方向，尽快提出真正可靠、能干、干净的干部人选！”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吴春林，下达了死命令：“春林同志，时间不等人！形势逼人！上次常委会定下来的关于各地市新班子的考察和任命，必须加快速度！我给你们组织部半个月时间——不，最多十天！所有考察、公示、交接流程，必须全部到位！要让新班子尽快接手工作，稳住局面，打开新局！”

“在这十天里，”沙瑞金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全省各级党组织，要开展一次彻底的‘不稳定因素’大排查！重点就是那些在这次调整中涉及到的、可能心有怨气、或者自身不干净、可能狗急跳墙的干部！公安、纪检部门要密切配合，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动，有任何试图干扰破坏换届、散布谣言、甚至挺而走险的行为，坚决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处理！绝不姑息！”

沙瑞金和陈立言一唱一和，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全盘否定了赵立春时代的遗留计划，并施加了巨大的时间压力。这不仅是在更换干部，更是在彻底摧毁旧的人事体系和时间表，强行按照他们的意志和节奏来重塑汉东的官场格局。

半个月全部到位！还要同步进行不稳定因素排查！

所有常委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高育良的面色更加阴沉，这份名单里自然也有他的一些安排，如今被全盘否定，等于断了他一臂。李达康则飞快地计算着时间，十天之内完成如此大规模的交接，对他京州也是一种考验，但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在这个过程中保住自己的人。

组织部长吴春林感到头皮发麻，十天完成所有程序，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意味着组织部接下来要连轴转，而且不能出任何差错。但他看着沙瑞金和陈立言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是，沙书记，陈省长！我们组织部一定全力以赴，克服一切困难，坚决按时完成任务！”

“好！”沙瑞金站起身，“那就散会！各位立刻回去部署落实。记住，汉东的稳定和发展，在此一举！我们要的是刮骨疗毒后的新生，决不允许出现任何乱子！”

常委会在一种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知道一场涉及全省官场的巨大风暴和紧锣密鼓的交接工作，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十天，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也将决定汉东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