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鎏金铜兽炉里燃着的沉水香渐渐漫开,将靖安侯府西跨院的暖阁熏得暖香袭人。沈微婉支着下颌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莹白的羊脂玉棋子,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被暮色染成墨色剪影的海棠树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姐,您都对着这棵海棠看了快半个时辰了,莫不是这树上结出花儿来了?”贴身丫鬟挽月端着一碟新蒸好的玫瑰酥进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这几日府里风波不断,先是二房那位表小姐借着赏花宴暗使绊子,被小姐不动声色地怼了回去,紧接着又传出国公府世子要与吏部尚书家的千金议亲的消息,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小姐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偏偏自家小姐半点愁绪也无,反倒日日悠哉游哉,看得她都替小姐着急。
沈微婉闻言,缓缓回过头来,接过那碟玫瑰酥,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她眯了眯眼,笑道:“花儿倒是没结出来,不过倒是等着一只自投罗网的‘狐狸’呢。”
挽月听得一头雾水:“狐狸?小姐您说的是哪家的公子?还是说……是二房那位表小姐又要耍什么花招?”
“算不得什么公子,也不止是二房那点伎俩。”沈微婉放下玉棋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嵌着东珠的发簪把玩着,“你忘了?前几日母亲宫里赴宴回来,说宫里那位淑妃娘娘,近来可是越发‘惦记’咱们侯府了,尤其是惦记着我这个尚未出阁的侯府嫡女。”
挽月这才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几分警惕:“小姐是说,淑妃娘娘要出手了?可她远在深宫,怎么会突然盯上咱们府?”
“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沈微婉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的少女容颜娇俏,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从容,“二房那位表小姐,背后靠着的不就是淑妃的娘家?她们在府里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自然要请宫里的主子来施压了。我估摸着,今晚就该有‘好戏’上演了。”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管事妈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淑妃娘娘赏赐了东西,请您即刻过去前厅接旨。”
挽月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沈微婉,见自家小姐依旧神色淡然,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不由得暗自佩服。沈微婉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淑妃娘娘的‘好意’,咱们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她转身换上一身得体的藕荷色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着一条碧玉腰带,衬得身姿窈窕,气度不凡。梳理好发髻,戴上那支东珠发簪,沈微婉对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挽月往前厅走去。
前厅里,一位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官正端坐在主位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地上放着几个描金漆盒,一看便知是宫里的赏赐。靖安侯夫妇正陪着笑脸站在一旁,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见沈微婉进来,连忙招手道:“婉儿,快过来接旨。”
沈微婉敛衽行礼,动作标准而优雅,声音清脆悦耳:“臣女沈微婉,恭迎公公,不知娘娘有何旨意?”
那女官上下打量了沈微婉一番,见她容貌秀丽,举止得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恢复了严肃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奉淑妃娘娘之命,特赐侯府嫡女沈微婉玉盏一对,锦缎十匹,以及东珠一串,望沈小姐不负娘娘厚望,勤勉修身,早日觅得良缘。”
说着,便示意小太监将赏赐呈上来。那对玉盏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盏身上刻着精致的云纹,确实是难得的珍品。沈微婉心中冷笑,这淑妃倒是会做人,明面上是赏赐,实则是在敲打她,顺带也是在向侯府示好,想要将她拉拢到自己麾下。
“臣女谢娘娘赏赐,愿娘娘凤体安康,圣眷绵长。”沈微婉再次行礼,语气恭敬,却无半分谄媚。
女官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起身告辞。靖安侯夫妇亲自将人送到府门口,回来时脸上满是担忧。沈夫人拉着沈微婉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婉儿,淑妃娘娘突然赏赐你,怕是没那么简单,你往后行事可得越发谨慎才是。”
“母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沈微婉笑着安抚道,“淑妃娘娘此举,不过是想拉拢咱们侯府,我既不会得罪她,也不会轻易被她利用,左右逢源罢了。”
靖安侯看着女儿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中甚是欣慰,又有些担心:“话虽如此,可宫里的人心机深沉,你一个小姑娘家,怕是难以应对。要不,为父明日去拜访一下李太傅,让他给你指点一二?”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自有办法。”沈微婉眨了眨眼,俏皮地说,“再说了,不是还有父亲和母亲在背后支持我吗?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正说着,二房的表小姐林梦瑶突然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粉色罗裙,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故作惊讶地说:“呀,表姐,方才宫里来人赏赐你了?真是恭喜表姐了,想必是淑妃娘娘极为看重表姐呢。”
沈微婉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过是娘娘厚爱罢了,谈不上什么看重。倒是表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莫不是又有什么好东西要与我分享?”
林梦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今日来,本是想打探一下宫里赏赐的事情,顺便看看沈微婉出丑,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她强装镇定地说:“表姐说笑了,我只是听说宫里来人了,特意过来看看热闹。对了,表姐,那玉盏想必极为珍贵,不知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沈微婉心中了然,这林梦瑶素来嫉妒她,今日定是想借机找茬。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点头道:“自然可以,挽月,把玉盏拿过来,让表妹好好瞧瞧。”
挽月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依言将玉盏取了过来,放在桌上。林梦瑶眼睛一亮,连忙凑上前去,伸手便要去触摸。沈微婉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笑道:“表妹小心些,这玉盏易碎,若是摔了,咱们可赔不起娘娘的赏赐。”
林梦瑶被她这么一挡,心中越发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讪讪地收回手,故作惋惜地说:“表姐说的是,是我太鲁莽了。不过这玉盏确实漂亮,难怪娘娘会赏赐给表姐。”
就在这时,林梦瑶身后的丫鬟突然“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林梦瑶身体一个踉跄,朝着桌子的方向倒了过去,手恰好碰到了桌上的玉盏。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对精致的玉盏瞬间摔落在地,碎成了好几块。
所有人都惊呆了,沈夫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靖安侯也皱起了眉头。林梦瑶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说:“对不起,表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丫鬟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我不是故意要打碎玉盏的……”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观察着沈微婉的神色,心中暗自得意。只要沈微婉怪罪她,她便可以顺势哭闹,说沈微婉仗势欺人,到时候侯府上下都会指责沈微婉,淑妃娘娘若是知道了,也定会怪罪沈微婉不识大体。
然而,沈微婉却并没有如她预想中那般发怒,反而蹲下身,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盏,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随即抬起头,对着林梦瑶温和地说:“表妹快起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个玉盏罢了,碎了便碎了,无需如此自责。”
林梦瑶愣住了,她没想到沈微婉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这与她预想中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沈夫人也有些惊讶,拉着沈微婉的手说:“婉儿,这可是淑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就这么碎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母亲放心,没什么不好交代的。”沈微婉笑着说,“不过是一对玉盏而已,娘娘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们。再说了,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又不是谁故意为之,娘娘若是问起,如实禀报便是。”
靖安侯也点了点头,沉声道:“婉儿说得对,此事确实是意外,不必过于苛责谁。只是往后行事,都需多加小心,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林梦瑶见计划落空,心中甚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顺着台阶下,对着沈微婉福了福身,道:“多谢表姐宽宏大量,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我日后定会多加小心。”
“无妨。”沈微婉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表妹若是没别的事,便先回去吧,我也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息片刻。”
林梦瑶心中憋气,却又不得不离开,只能悻悻地转身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挽月忍不住嘟囔道:“小姐,您就这么放过她了?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肯定是想让您在淑妃娘娘面前难堪。”
“我自然知道她是故意的。”沈微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若是我今日与她计较,反倒中了她的圈套。她不就是想让我发怒,让我失了分寸吗?我偏不如她所愿。”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这玉盏碎了,也未必是件坏事。淑妃娘娘若是知道了,顶多是惋惜几句,可若是我因此与林梦瑶起了冲突,传出去反倒显得我小气,不识大体。而且,我正好可以借着此事,看看淑妃娘娘的态度,若是她因此怪罪我,那便说明她不值得拉拢;若是她不予追究,那便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
靖安侯夫妇闻言,皆是恍然大悟,心中对沈微婉更是刮目相看。沈夫人欣慰地说:“婉儿,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考虑得也越来越周全了,母亲总算可以放心了。”
“女儿不过是不想让父亲和母亲担心罢了。”沈微婉挽着沈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好了,母亲,别想那么多了,不过是一对玉盏而已,回头我让人再找一对更好的便是。咱们还是赶净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免得看着心烦。”
众人连忙应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沈微婉则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挽月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小姐,您真的打算再找一对玉盏吗?那可是淑妃娘娘赏赐的,就算找一对一模一样的,也未必有那么好的寓意啊。”
“谁说我要找一对一模一样的?”沈微婉挑眉笑道,“我要找的,是比这更好、更珍贵的玉盏,到时候若是有机会献给娘娘,说不定还能让她对我刮目相看呢。”
挽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沈微婉回到房里,坐在软榻上,拿起一本古籍翻看,看似悠闲,实则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着对策。淑妃娘娘的赏赐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月上中天。沈微婉放下手中的古籍,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院中的海棠树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幽静,偶尔有几声蝉鸣传来,更添了几分夏夜的静谧。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院墙外一闪而过,速度快如鬼魅。沈微婉眼神一凝,立刻警觉起来,低声对挽月说:“挽月,你待在房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是什么人。”
不等挽月反应过来,沈微婉已经身形一闪,追了出去。那黑影速度极快,似乎对侯府的地形极为熟悉,一路朝着后花园的方向奔去。沈微婉紧随其后,心中暗自思索,这黑影究竟是什么人?是冲着侯府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后花园里,草木繁盛,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黑影在一座假山前停下,转身看向追来的沈微婉,声音沙哑地说:“沈小姐,果然好身手。”
沈微婉定了定神,打量着眼前的黑影,只见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容貌,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男子。她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深夜潜入侯府,有何目的?”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黑影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诡异,“重要的是,我知道沈小姐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或许我可以帮你。”
沈微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你能帮我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知道林梦瑶背后的靠山是谁,凭我知道淑妃娘娘下一步要做什么。”黑影缓缓说道,“沈小姐,你与林梦瑶争斗,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敌人,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她想要利用你,拉拢靖安侯府,为她的家族谋利,若是你不顺从,她定会对你痛下杀手。”
沈微婉心中早已猜到这些,只是没想到这黑影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她皱了皱眉,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想与沈小姐做一笔交易。”黑影说道,“我帮你对付淑妃娘娘和林梦瑶,而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沈微婉警惕地看着他,直觉告诉她,这黑影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他的要求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黑影往前一步,凑近沈微婉,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帮我拿到侯府书房里的一份密函。”
沈微婉心中一惊,侯府书房里的密函?那可是父亲的机密文件,里面记载着不少朝廷要事,若是被外人拿去,后果不堪设想。她立刻拒绝道:“不可能,那是我父亲的机密,我不能帮你。”
“沈小姐别急着拒绝。”黑影似乎早有预料,语气平淡地说,“这份密函对沈小姐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拿到密函之后,我绝不会用来危害靖安侯府,更不会危害朝廷。我只是想用它来对付我的一个仇人。”
沈微婉并不相信他的话,密函之事事关重大,她绝不能冒险。她冷声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你若是再纠缠不休,我便喊人了。”
黑影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轻笑起来:“沈小姐,你以为你喊人就能留住我吗?我既然敢深夜潜入侯府,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不过,我还是希望沈小姐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淑妃娘娘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她会借着赏花宴的名义,邀请你入宫,到时候她会对你软硬兼施,若是你不从,她便会诬陷你与外男有染,败坏你的名声,让你永无出头之日。林梦瑶也会在一旁煽风点火,助纣为虐。沈小姐,你觉得你能应付得了吗?”
沈微婉心中一沉,这黑影说得没错,淑妃娘娘若是真的想对付她,有的是办法。她虽然有应对之策,但若是腹背受敌,恐怕也会难以招架。可是,让她去偷父亲的密函,她又万万做不到。
就在沈微婉犹豫不决的时候,黑影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扔给了她:“这枚玉佩你拿着,若是你改变主意了,就拿着它去城南的醉仙楼找我。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若是你不来,我便会离开京城,到时候,你就只能自己应对淑妃娘娘的手段了。”
说完,黑影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沈微婉一个人站在假山前,手中握着那枚冰凉的玉佩,心中思绪万千。
这枚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做工极为精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沈微婉看着玉佩上的狐狸图案,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自投罗网的狐狸”,没想到竟然真的来了一只,而且还是一只如此神秘莫测的狐狸。
她握紧玉佩,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挽月见她平安回来,连忙上前问道:“小姐,刚才是什么人?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只是一只迷路的野猫罢了。”沈微婉随口敷衍道,将玉佩藏在了衣袖里。她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父母,否则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忧。
回到房里,沈微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