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的骨灰在瓦罐里凉透时,沈知意的身影才从义庄后墙翻进来。
她裹着染了夜露的青衫,腰间玉佩撞在砖墙上发出轻响,惊得守灵的小沙弥一个激灵——却见那女官手指抵在唇上,另一只手抛来块碎银。
小沙弥攥着银子缩回蒲团,耳尖还烧着,就见青衫人已立在供桌前,将半枚残玉扫进袖中。
七王府的暖阁里,云苏微正用银剪挑亮烛芯。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她便听见院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是沈知意惯用的三长两短。
殿下,沈知意掀帘而入时,发间珠钗还沾着星子似的细露,太医院的请柬。她摊开掌心,烫金信笺上春和论医会五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帝亲批的,说是邀您共论岐黄,可暗令有三——不得携外物入殿,太医监考施针,败则闭门思过三年。
云苏微接过信笺,指尖划过烫金纹路。
系统仓库的界面在她意识里自动展开,《本草纲目》残卷的虚影浮现在眼前。
她忽然笑出声,眼尾微挑:怕我带着南洋妖术搅局?
倒不如说,怕我拆了他们千年的老戏台。
王妃沈知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她案头堆着的《黄帝内经》上,孙景行那老匹夫在太医院经营二十年,底下门生遍布六宫。
他们要拿规矩杀我,云苏微将信笺折成方胜,指甲在匡正医风四字上重重一按,我便用他们的规矩,砸了他们的坛。
后半夜的风卷着雨丝扑窗。
离玄烬披着玄色大氅进来时,发梢还滴着水。
他站在门边看了会儿——云苏微跪坐在软榻上,膝头摊开半幅绢布,正用银针在上面刺着人体经络图,银针反光落在她眼尾,像淬了冰的星子。
真要去?他放轻脚步,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倦意。
云苏微抬头,烛火映得她眸中亮堂堂的:你说过,危险的事让你扛。
可这是我的战场。她将绢布往他面前推了推,太医院的医典多有脱漏,我昨夜校勘出七处错讹。
他们若要考经,我便用他们的经,抽他们的骨。
离玄烬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拂过她腕间的系统银镯——那是她伪装成隐世传承的。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边缘刻着衔珠双凤,正是先皇后遗物改制的御前问疾令持此令可免搜身直入太医院。
明日,我在太极殿外等你。
云苏微接过令牌,鎏金纹路烫得她掌心发暖。
离玄烬的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烛泪,声音低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若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不讲规矩。
论医大会那日,紫宸殿外的宫道挤得水泄不通。
百姓踮脚望着三重高台上的素衣女子——云苏微站在最上层,素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发间银簪闪着冷光——那是系统伪装的微型光谱仪。
孙景行立于中央,儒服上的湘绣药草纹绷得笔直。
他身后十位太医按品阶站成两列,最末的小医正攥着脉枕,指节发白。
第一题:辨药。孙景行甩袖,托盘里的灰褐色药堆在阳光下泛着暗黄,三十味药材混入三毒,限时半炷香。
台下传来抽气声。
这迷魂阵是太医院秘考,连五十岁以上的老医正都未必能全识。
云苏微却闭了眼,系统的红外扫描在她意识里铺开——白芷的香气下藏着雷公藤的腥,茯苓的甜润里裹着乌头的苦,当归的辛香中渗着砒霜的金属味。
她睁眼时,眸中似有星火跳动。
银针在药堆里翻飞如蝶:白芷第三片叶下,雷公藤。银尖挑起半片暗绿叶片,茯苓中心,乌头粉。药末簌簌落在白瓷盘里泛着青,当归最内层,砒霜霜衣。
孙景行的喉结动了动。
他挥手让太医复验,老医正的手在药末上抖得厉害——三毒分毫不差。
野路子也配论医?然开口,声音清泠如泉,《黄帝内经·灵枢篇》第三十二章,阳明逆,则喘满之后漏印二字。向孙景行怀中的医典,呕咳
满殿死寂。
几位老太医慌忙翻书,羊皮纸页发出簌簌声响。
当阳明逆,则喘满呕咳的字迹显现在眼前时,最年长的太医院左院判地跪在台上,额头几乎贴地:老臣老臣竟不知医典有脱!
孙景行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
他捏着衣服下摆,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第二关,盲诊。
十名蒙面病人被带上来时,云苏微的指尖已搭在第一个人的腕上。
她闭眼,系统将脉象频率、呼吸节奏转化成数据流——肝阳上亢,病程三月,曾用龙胆泻肝汤,因药量过重致脾虚。她睁眼,太医院三月前的病案,是不是记着赵姓宫人,怒极晕阙
第二个病人还未近身,她便皱起眉:寒凝血瘀,月事不调,近日服过温经汤,却误加了附子。她转向孙景行,太医院的药案里,是不是写着李昭仪腹痛,医正张存仁误诊为寒症
十位病人诊完,孙景行身后的太医们已全跪在了台边。
最年轻的医女抖着声音:七王妃连奴才们记错的药引都
终局!孙景行突然拔高声音,袖中冷汗浸透了里衣。
四名小太监抬着软榻冲上台,榻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宦官,唇角还挂着黑血,五步断肠散剧毒,诸位请救!
云苏微俯身时,鼻尖掠过一丝极淡的猪血腥气。
系统的毒素检测界面跳出无代谢反应的提示,她几乎要笑出声。
银针在宦官颈侧连点三穴,又从袖中取出枚青褐色丹丸——那是系统用甘草、绿豆、白矾炼制的解毒丹,专门对付这种假死戏码。
咳咳!宦官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云苏微裙角。
他瞪圆了眼坐起来,喉间还响着喘气声:活了!
奴才活了!
满场炸了锅。
百姓的欢呼撞在殿顶,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云苏微退后半步,素白衣裙在风里翻卷如浪。
她望着孙景行惨白的脸,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太医院的规矩,是拿假人灌猪血演戏?她抬手指向台下,这样的医道,装得下我的规矩吗?
宫墙之上,老瞎子的身影隐入飞檐。
他摸着袖中半截褪色红绳——那是门中弟子的标记。
风掀起他的破衫,露出腰间挂着的药葫芦,里面装着云苏微前日送他的止血散。
孙景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攥着腰间的玉牌,指节泛白。
远处传来钟鼓声,是皇帝的銮驾往紫宸殿来了。
他望着云苏微身后翻涌的人潮,喉间动了动,到底还是咬着牙挤出半句:不过不过是侥幸识破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