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水塔的铁皮还在嗡嗡发颤,像只受了惊的蝉。我蹲在周九二刻下“第一战,胜”的地方,指尖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他的机械臂还不太灵活,刻到“胜”字最后一笔时,明显偏了个弯,像条没长直的豆芽。
“734,你看看这个。”阿月把手里的扫描仪怼到我眼前,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正围着颗野枣核打转,“这颗发芽的枣核,共生体活性比之前高了三成。”她用指尖点了点屏幕边缘,那里有行小字:检测到微量反共生体气溶胶残留。
“很有意思,看来接下来这东西有可能帮到我们,你再留心多观察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我把仪器还给阿月,很郑重地回答让她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转过头,看见老马正蹲在机甲残骸堆里翻找,他手里的行军锅缺了个角,应该是刚才挡炮弹时被掀飞的,此刻正用那缺口往锅里扒拉弹壳。“捡这些干啥?”听到我喊他时,他正捏着枚变形的子弹壳往锅里丢,叮当响。
“你懂啥。”老马啐掉嘴里的烟蒂,用袖子擦了把脸,黑灰在他皱纹里画出道道白痕,“这些弹壳里的金属锈,混着枣核埋进土里,能当肥料。当年在矿道里,我们就是这么种土豆的,收成可好了!”
周九二抱着他的机械臂蹲在他旁边,电子眼盯着枚嵌在机甲履带里的野枣核——就是刚才酸梅塞进去的那颗,此刻正从履带的缝隙里往外冒绿芽,细得象根银丝。“它会不会感觉疼啊?”他突然问,机械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履带的锯齿,被划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还没等我回答,酸梅突然对着陨石带的方向再次炸毛,接着用传感器投射出的全息屏上,我们看到六胞胎的飞船残骸正在陨石带里飘,就象串断了线的玻璃珠子。阿月的通信器“嘀”地响了一声,弹出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标注是“老六”。
“应该是自动发送的定时消息。”我跑进指挥室时,阿月的手指正在控制台上敲得飞快,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地说:“他们说已经把飞船的黑匣子拆下来了,坐标在‘嗓子眼’航道的第三块陨石后面。”
我摸出别在腰后的剌刀,刀鞘上还缠着阿月给的布条,刚才滚进掩体时背上蹭破了点皮,渗出的血珠把布条染成了深褐色。“我去取回来。”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被老马扔过来的弹壳砸中了手背,吓我一跳。
“你当陨石带是你家后院啊?”他把宝贝行军锅往地上一顿,锅里的弹壳叮叮当当跳起来又落下:“索恩家的巡逻队说不定就在附近打转,要去也得等天黑再说。”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时飘出股煤油味——里面是六七个用弹壳做的哨子,每个哨子口都刻着道浅痕,“老周当年教的,不同的痕代表不同的信号,短吹是安全,长吹是警戒……”
他的话也没说完,跟进来的周九二突然抓起个哨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吹得满脸通红。那哨声又尖又涩,像块生锈的铁片在刮玻璃,最后进来的酸梅却对着了望塔的方向狂吠起来,接着我们都听到了,那里的警报器居然跟着哨声响了起来,发出的还是同样的频率。
“这小子……”老马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九二他爹当年就是这么试哨子的,吹坏了仨才能找准音。”他摸了摸周九二的机械头,指腹蹭过电子眼的边缘,那里还留着昨天焊行军锅时溅上的火星烫痕。
天黑时,我和阿月带着酸梅往陨石带走。飞船的尾焰把陨石烤得发烫,酸梅稳稳地端坐在驾驶台上,用它的传感器在前面探路,船头灯扫过的地方,能看见六胞胎刻在陨石上的歪扭笑脸——老大的嘴角画得太翘,象要咧到耳根;老五的眼睛画成了两个圈,被老六补了两笔,变成了流泪的模样……
“在那里。”阿月突然手指前方一块陨石的裂缝,黑匣子的指示灯正在那儿闪铄着,就象在眨动的眼睛。
我连忙控制速度缓缓靠过去,用机械臂抓住了它。
等我们打开黑匣子时,里面首先飘出的是一片干枯的野枣树叶,后面还有份星图,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局域,正好是我们营地的位置。
返程时酸梅突然示意要我停下,传感器对着块陨石猛扫。全息屏上显示出那里有微弱的生命信号,就藏在一块断裂的飞船装甲后面。
用机械臂明显搞不定了,于是我穿上太空服飞过去。等终于撬开嵌进石体的装甲板,才看清那是只半机械蜂鸟,左翼的齿轮卡着半片野枣花瓣,胸前的摄象头还在亮——是六胞胎的侦查蜂,老大总爱往它肚子里塞野枣干当能源。
“还能修吗?”脱下头罩,我看到阿月小心地捧着机械蜂鸟,指尖拂过它断了的右翼,那里还刻着个小小的“6”字,问道。
阿月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带着不确定地口气道:“只能尽力试试看。”
等我们回到营地时,看到老马正蹲在储水塔下挖坑,周九二举着盏油灯给他照光,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塔壁上,象两只弯腰的大虾。“快来搭把手。”老马见我们过去,大嗓门立刻喊着。
走过去才发现,那坑里已经埋了半锅弹壳,最上面摆着的就是那颗从机甲履带里扒出来的发芽枣核,周围还有些灰烬一样的东西:“我们把捡到的枣树枝烧了,灰拌着土埋进去,给它当引子。”
阿月把机械蜂鸟放在坑边,它扑腾着修好的翅膀飞起来,在坑上方转了三圈,肚子上的小储物仓突然打开,掉下颗野枣干——是老大藏的那种,裹着层蜂蜜,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周九二伸手去接,机械指刚碰到枣干,我们就听见了望塔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这次是急促的长音。
老马抄起身边的行军锅扣在头上,锅沿的缺口刚好卡住他的耳朵:“是索恩家的巡逻队!九二,吹警戒哨!”周九二抓起弹壳哨子就吹,这次的哨声居然稳了不少,酸梅的传感器立刻投射出全息屏,二十艘银灰色的战舰正从陨石带的缝隙里钻出来,舰首的黑狼徽章在星光下泛着冷光。
“阿月,把共生体气溶胶往炮弹里灌。”我往能量枪里压子弹,弹匣磕在储水塔的铁皮上,发出熟悉的脆响,“老马,你的行军锅还能挡几发?”老马拍了拍锅底,那里的弹壳补丁发出空洞的回响:“再挡三发没问题,就是得有人给我递钉子——九二,把你那机械臂借我用用!”
周九二听话地把左边机械臂拆下来递给老马,电子眼里闪着红光:“妈妈说过,零件坏了能换,人没了就啥都没了。”他转身用右臂抱起那盆埋着枣核的弹壳土就往地窖跑,机械腿在地上拖出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酸梅咬住我的裤腿往了望塔方向拽,传感器投射的画面里,我看到索恩·乔正坐在轮椅上站在旗舰的舰桥,他没受伤的左手捏着颗野枣核,指尖在核上摩挲,那里刻着个小小的“7”。
“准备反击!”我爬上了望塔时,阿月已经把共生体气溶胶灌进了能量弹,她的手指在发射按钮上悬着,指甲缝里还沾着修机械蜂鸟时蹭的机油,“瞄准他们的引擎,那里的温度最高,气溶胶遇热会扩散得更快。”
第一发能量弹拖着绿色尾迹飞出去时,我看见索恩·乔的轮椅转了个圈,旗舰的护盾突然张开,就象只透明的碗。能量弹撞在上面,炸开的绿雾被挡在了外面。
“他们有反制护盾!”阿月的声音发颤,指尖在控制台上乱按,“气溶胶被过滤了!”老马突然在下面喊:“我把弹壳塞进去!纯能量不行就用实体弹!让酸梅用传感器帮忙定位引擎位置!”
酸梅“砰”地跳上了望塔,传感器的激光束直直射向旗舰的引擎舱位置。我抓起接过老马丢来的炮弹塞进炮筒,老马在下面猛地一拉绳,带“料”的能量弹带着哨音飞出去,击中了目标!
炸开的绿雾这次没有再被挡住,而是像无数条蛇般钻进了引擎舱。下一秒,旗舰的引擎突然冒出一股黑烟,屏幕上索恩·乔的轮椅在舰桥里晃了晃,他抬手抹了把脸,我看见他手背上有块新的疤痕,型状像颗没长圆的枣核。
“撤退!”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别着急,这游戏才刚开始,我还会回来的!”
战舰的尾焰在星空中划出淡紫色的轨迹,像被风吹散的烟。周九二从地窖里跑出来,怀里的花盆没端稳,弹壳和土撒了一地,那颗发芽的枣核滚到我脚边,绿芽上沾着片弹壳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光。
老马把周九二的机械臂装回去,拧螺丝时故意往紧了拧,疼得周九二直咧嘴:“下次再乱拆零件,我就把你那电子眼换成弹壳做的。”嘴上这么说,他却从怀里摸出个弹壳哨子,刻了六道痕,塞进周九二手里,“这是老六的哨音,记着。”
酸梅对着九二头顶站着的机械蜂鸟叫了两声,鸟儿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嘴里还叼着颗野枣核,是从黑匣子里掉出来的那种,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1”。阿月把它埋进土里时,我看见她指尖的机油蹭在土上,画出道绿色的痕,像条小小的河。
储水塔的铁皮不再发颤,风里飘着弹壳生锈的味道,混着野枣芽的清香。周九二蹲在坑边数弹壳,数到第七个时突然停住,电子眼望着陨石带的方向:“哥哥们说,数到七就要添柴了。”
我摸出那枚酸梅塞给我的弹壳,发现里面不知何时也被周九二塞了颗枣核,小小的绿芽正从弹壳的裂缝里钻出来,顶得弹壳都微微变形了。
风又起了,吹得储水塔的铁皮重新开始颤,这次的声音却不再象蝉鸣,倒象支正在蕴酿的歌——支用弹壳当乐器,用嫩芽当音符,用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当歌词的歌。而我们,都是这首歌里,不肯停下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