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市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空气仿佛被冻结,只有高育良那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
“通知小车班,现在去风县!”
高育良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儒雅、甚至带着几分学者卷气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射出令人胆寒的怒火。
“我要去看看!那地方到底解放了没有?!”
这一声怒吼,把秘书小李吓得一哆嗦。
他服务高育良马上一年,从未见过自家老板如此失态。
“高书记,您别生气。”
小李战战兢兢地劝道,声音都在发抖:
“风县肯定解放了,都在组织的领导下……”
“解放了?!”
高育良冷笑一声,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解放了!人民英雄会被人当猴子耍?!”
“解放了,堂堂市委组织部任命的正科级干部,上任第一天,就被两个官僚联手羞辱,吃闭门羹?!”
“这就是他们的d性?!这就是他们的组织原则?!”
高育良不想再听半句废话,猛地一挥手,指着门口。
“备车!”
“马上!”
……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如同发疯的公牛,向着风县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秘书小李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依旧满脸怒容的高育良,心里是翻江倒海,叫苦不迭。
老板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是去兴师问罪了?
是为了他那个叫祁同炜的学生吗?
哪怕和学生感情再好,至于如此吗?
堂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为了学生受的一点冷遇,就亲自跑到县里去拍桌子骂娘?
这要是传出去,落在那些大佬眼里,会怎么看老板?
护犊子?睚眦必报?政治素养低下?心胸狭隘?
这绝对是减大分的行为!
小李张了张嘴,想劝,可看着高育良铁青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殊不知,此时他老板高育良,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高育良当然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在官场上,越级干预,意气用事,是大忌。
但他更清楚,什么是主,什么是次!
他高育良,为什么能从一个没权没势的大学系主任,一步登天,空降到林城当这个实权常委?
是因为他能力强?
还是因为别的?!
都不是!
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给祁家那位太子爷,保驾护航!
这是他存在的唯一价值,也是他政治生命的根基!
来林城一年多,祁家在省里的几位大佬,对他可谓是全力支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现在呢?
太子爷到了他的地头,到了他管辖的林城风县,上任第一天,就被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联手打脸!
如果他这个护道人,连个小小的风县都搞不定,让太子爷受这种窝囊气。
这事传回省里,传到裴部长、朱省长,甚至传到定海神针祁老的耳朵里,会怎么看他高育良?
无能!
废物!
绝对的无能!
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要你有何用?!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政治死刑!
所以,高育良心里这笔帐算得清清楚楚。
在林城丢点人,在省里哪怕减点印象分,那是次。
维护太子爷的威严,向祁家展示自己绝对的忠诚和担当,那是主!
只要大树不倒,他高育良就算这次发疯沉寂一段时间,也照样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响,打得狠!
要把风县那帮牛鬼蛇神,彻底打怕!
“开快点!”
高育良冷冷地催促道。
……
与此同时,风县,沙河镇。
一辆略显破旧的桑塔纳,卷着漫天的黄土,停在了镇委大院的门口。
车门打开。
祁同炜迈步落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令人心酸的贫瘠。
这就是沙河镇的心脏——镇委大院。
一圈残破的红砖围墙,几处缺口甚至是用枯树枝临时堵上的。
院子里,几排低矮的红瓦房就是办公区,窗户框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灰暗的木头本色。
唯一的现代化设施,可能就是门口挂着的那块白底黑字、漆面斑驳的金属牌——xxxx沙河镇委员会。
风一吹,尘土飞扬,迷人眼目。
这就是他即将战斗的地方。
此刻,大院里已经站了一群人。
镇长应鸿祺,带着镇班子全体成员,正在列队等侯。
风县官场不大,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新来的书记在县委吃了闭门羹,被王书记和吴县长晾在走廊里的消息,已经被有心人传到镇委大院。
众人的心思,瞬间活泛起来。
这位新书记,虽然是空降的,虽然听说立过什么功,但显然并不受县里两位大老板的待见。
这两位的举动,传递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这个祁同炜在县里没靠山!
我们不喜欢他!
不仅不喜欢,还反感!
没靠山,外来户,还被县里最大的两个官厌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那这沙河镇的天,还能变到哪去?
迎接的队伍里,虽然面上都挂着笑,但那眼底深处,大多藏着轻视、探究,甚至是算计。
李昀澈紧跟着祁同炜下了车。
这一路,他已经想得通通透透。
莫欺少年穷!
祁同炜大学毕业才一年,就已经是正科级实权书记,比他这个混了半辈子的副科级组织部副部长还要高半级!
这种潜力股,此时不烧冷灶,更待何时?
反正自己在县里也是边缘人物,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也不怕得罪他王洪涛!
一落车,李昀澈一反在部里的冷淡,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前面,高声介绍:
“同志们!”
“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祁同炜书记!”
“祁书记是汉东大学的高材生,在之前的工作中,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和人民安全,荣立个人一等功!”
“这是组织上经过深思熟虑,千挑万选,给我们沙河镇送来的带头人!”
他的声音洪亮,给足了祁同炜面子。
紧接着,李昀澈开始介绍镇里的干部。
令祁同炜略感惊讶的是,这位看似边缘的副部长,对沙河镇的干部竟然如数家珍。
“这是镇长应鸿祺同志,老沙河了,工作经验非常丰富。”
“这是副书记金子轩同志……”
“这是……”
甚至连每个人喜好,李昀澈都能随口说出,显得极为熟稔。
祁同炜不由得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个副部长是个人才,可惜被埋没了。
祁同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与众人一一握手。
两世为人,官场浸淫几十年,只需一个照面,一个眼神,他就能把这些人的心思看个七七八八。
第一个,镇长应鸿祺。
四十多岁,皮肤黝黑,典型的基层干部形象。
握手时,手掌很有力,但眼神却有些游离,并没有直视自己的眼睛。
嘴角挂着那种标准的职业假笑,透着一股“强龙难压地头蛇”的傲慢和敷衍。
“欢迎祁书记,我们早就盼着您来了,给我们沙河镇指点迷津啊。”
应鸿祺打着哈哈,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祁同炜不动声色,微微点头:“应镇长客气了,以后还要多仰仗你。”
第二个,副书记金子轩。
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斯斯文文。
握手时,手心微湿,眼神热切,握着祁同炜的手晃了好几下,似乎在评估他这位新书记的成色。
这是个想借力上位的投机者。
第三个,纪委书记陶哲。
四十多岁,一张黑脸,不苟言笑。
面对自己伸出的手,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手掌冰凉,甚至没正眼看祁同炜,嘴里嘟囔了一句“欢迎”,便没了下文。
典型的又臭又硬。
最后,祁同炜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副镇长身上。
秦淼。
三十多岁,穿着朴素,眼神复杂。
握手时,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忍住了,只是深深地看了祁同炜一眼,带着一丝探究和期待。
寒喧结束。
“祁书记,外面风大,咱们去会议室聊吧。”
应鸿祺做了个请的手势。